夜访洋山港
上海,洋山港 2024.9.6
夜访洋山港
上海,洋山港 2024.9.6
朋友开着车子,我坐在副驾,直到太阳沉到海里之后,我们才驰上东海大桥。半开着车窗,风吹的耳膜震响,但是因为车内又放着不认识的摇滚,所以只能不断调高声响。面前是看不到尽头的长桥和从蓝到黑的夜色,背后是整齐立在海中央的风力发电机。车外的风似乎很大,近百米长的扇叶被海风吹得飞旋,海浪也随着天色变暗而汹涌起来。可能是因为桥面比较高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我们的车是桥面上唯一的小车,周围都是巨大的集装箱货车,所以行驶在桥上总有一种走钢丝似的,颤巍巍的感觉----仿佛自己是能被吹飞的一张纸,一个可以随时被压扁的易拉罐。
到达洋山港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我们的小车像是杰克混在巨人国里,周围是堆成小山的集装箱和巨大的集装箱起重机。昏黄的路灯和铁丝网伴着来往货车扬起的灰尘,整个港口显得雾蒙蒙的,没有生机,只有工业感的钢铁和大灯。洋山港的夜晚有一种人造的美与无助感,像是变形金刚出演的寂静岭(很诡异的描述,但是我当时脑中的文字就是如此)。
车在路边停下,朋友从后备箱里拿出三脚架,长焦镜头和无人机,隔着铁丝网拍远处的集装箱。因为我没有长焦,无人机又有些故障,所以没过多久就觉得无聊起来,缩在副驾驶叹气。
在副驾驶研究了一会无人机,体贴的朋友趁着愤恨之情还未彻底淹没我,便收拾装备归来,继续开车往前探索。向岛中央深入,看见路边停满了大车,一些大车司机在拿着面盆洗澡。我想起每年春运堵车的画面,以及上海疫情时那些被困在高速公路上的大车司机。我想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我可以近距离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我看见一个大车司机将车头的引擎盖掀开,用衣架将衣服挂在盖子上,感觉很新奇,于是将车停在路边,准备下车交流一下。
怕直接上去攀谈可能会显得唐突,我从后座掏出本来要备着作夜宵用的一盒蛋挞才下车。我右手持着相机,左手拿着蛋挞,漫不经心地向司机师傅走去,在即将路过他与他的大车时停住脚步,遂转身问道:“师傅,要不要吃个蛋挞,我朋友买多了(其实是我买的),吃不下了。”
师傅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说了句“哦,好”,然后将我递给他的蛋挞接了过去。因为实在是有些馋,我又从盒子里拿了一个蛋挞出来吃,一点也没有“吃不下了”的样子,但是师傅肯定没有太在意。总之,我们总算是接上了话茬。他掏出一根香烟问我抽不抽。
我说:“不抽,我抽烟我爸就得抽我。”
司机师傅是江苏人,现在妻儿都在上海,儿子和我们一般大,也在打工。因为工作原因,他经常十几天回不了家。从居住的角度来讲,这辆车更像是他的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吃喝拉撒都在车上”。
他向我们展示了他的车内环境,锅碗瓢盆,衣服枕头,一应俱全;从空间利用的角度而言,这辆车和日本人擅长的蜗居收纳倒是有很多相似之处,只不过对实用的追求远高过精致,所以不算美观。
用车前盖翻起来挂衣服实在是天才之举,我想中国的大车司机之间一定也有衍生出的一套生活习惯与技巧妙招,让他们用有限的空间和时间,在各种随机的,离家或远或近的地方有着更好的生活环境。
他问我们是不是大学生,因为他觉得我们这种大晚上跑来洋山港的学生实在是不常见,但他也觉得年轻人来了解了解“生活”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们频频点头称是。师傅见我们好奇,简直有问必答,我们从大车的工作内容聊到洋山港的规模与建设,再聊到他开长途去过哪里,这里出过什么大事故等等。
我最后刺探着想让他把我们藏在车里开进港口看看,他连忙摆手拒绝了:“这里查的很严,上次带着实习生进去都要被拦住查资料。” 我见他态度坚定,便不继续问下去了,最后在离开前给他拍了一张肖像。
他在洋山港散不去的烟尘里吸着烟,刷着手机,凳子边摆着剩下的三个蛋挞,旁边是日夜相伴的大货车。他们之间有一种超越人与物之间的联系,就仿佛是暹罗的象骑兵与他的象一般亲密,并肩作战,互相依靠。这场景像是某种我从未见识过的风土人情,以一种怪诞且陌生的姿态与我们栖息在同一个城市里。
在这之后,我和朋友跑到洋山港最大的自动化港口去拍起重机和堆成山一样的集装箱,不到半分钟就被旁边的保安唬走,他们嘴里尽是“重点单位”,“法律责任”这类字眼,还要求我们签字拍照之类,我们没应他们的话,只是搬起设备快步逃回车上,然后驾车远遁了。
回到滴水湖,就像是从一个陌生的世界回到家乡,我们还有些精力,尝试去海边拍星空,最后因为多云的缘故没能拍成,拍了几张消浪石勉强安慰自己没有白来白等,最后只得悻悻而归,吃烤冷面以填补失去了夜宵的那股空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