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之畏
京都,伏见稻荷大社 2025.6.4
神隐之畏
京都,伏见稻荷大社 2025.6.4
因为地铁坐过了站,离我所计划到达伏见稻荷大社的时间已然过去了半个小时。在走向神社的期间还有一段插曲:一对法国夫妇从漆黑的街角钻出,操着浓重的法国口音让我为他们指路,我用这几天旅途中被扭曲的,有些日式的英语向他们解释乘坐哪条地铁才能返回他们的酒店。
临别前,他们向我道了一声“merci”,我也是回了一句“Ciao!”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意大利语,觉得有些脸红,他们大概也觉得自己是碰见怪人了。
当然,一个中国人在日本用英语给两个法国人指路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奇怪了;这件事还发生在几乎没有路灯的深夜里,若是发生在法国我必然拔腿就跑,但在日本就只能算是一次有些超现实的奇遇。我只为自己从一开学就翘掉了法语课而感到可惜,不然还可以同他们唠上两句。
这件事让我想到法国人与日本人在与异国人士对话上的共性——他们在外人使用自己的语言与自己对话这件事上显得尤为严苛。法国人在发现外地人法语不标准的时候就会选择同他们说英语,正如同日本人发现一个人是游客的时候也会开始说英语(当然,交流的对象大多是美国人和中国人)——即便这两类人群的英语口音都浓重得很,用英语并不能让交流变得更加平滑。
走到神社下,尽管路灯早就全数熄灭,伴着自动售货机与店铺发出的光,依稀还能看见些人影。走近一看,大多是稀散的外国游客。他们向上爬得很快,似乎比起观察神社,更是享受着夜晚爬山的乐趣。
我绕到神社后,走进无数鸟居形成的通道。通道蜿蜒曲折,即便是以单独的鸟居排列而成,缝隙不小,却又给人一种密不透风的体验,像是走在巨蛇腹中。估计是为了防止夜游的人们摔倒,隔一段路就会有几盏灯。白色的灯光从通道外打进来,散射出许多光棱,即便原理简单,但这番景象在适应了黑暗的眼中还是显得尤为奇诡。
因为我手头只带了一卷胶片,所以带闪光灯的胶片相机很快就用完了,于是只好换成不带闪光灯的相机来进行拍摄。在这般昏暗的环境下,唯有增加快门时间来保证足够多的进光量。于是我便依赖起自己不算稳健的双手,用诡异的半蹲半后仰的姿势,在通道的中间拍摄起来,若是这个时候有从我身后望见这番诡异景象,估计也会绕道而行吧。
最开始的路程还算轻快,身旁总有人拍照嬉闹,也不乏眼神不好,找不到下山路线的游客来问路。随着我越发深入,人越来越少,整片森林就被虫子发出的鸣叫声逐渐填满了——这些声响又随着山形的变换被我的呼吸和心跳声逐渐盖过,到最后,只剩下我与橙红的无尽鸟居。
一个人在光影斑驳的鸟居间穿梭的体验十分奇妙,重复的场景带来一种时间缺失的体验,大约十几分钟的路程于主观体验上像是有几个小时,如果没有手机作为参考,我大概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在见不到其他人,面前景象也不怎么变化的那段路上,我想起各种日本的文化作品当中所涉及的“神隐”概念:山神,天狗之类的神怪,在人们于野外独处时,将其带走,从此杳无踪迹。
在鸟居间行走的我突然感到畏惧,觉得自己正在走入一切元素都完全满足的“典型神隐案例”当中:脆弱的独处,未知的深夜,越发狰狞的红,沟通神明的鸟居,以及一个看似无限却又十分狭小的空间。
不安感同身旁的鸟居一样,随着我的步伐逐渐堆叠起来,以至于我走几步路就要回一下头,看看自己是否被白色的狐狸跟着——若是那样我反倒不会感到惊恐。我最害怕的是自己被困在鸟居形成的通道里,像鬼打墙一样走不出去。我不愿停下脚步,生怕什么东西追上我,但手头的相机还是催促着我不断按下快门,于是我就边走边拍,也不管画面是否模糊,对焦是否准确了。
在我后来查看照片的时候,觉得这样拍出的照片反而带给我别样的惊喜。比起清楚的照片,这些没有经过对焦,有些抖动,甚至带有旋转的图像,更能体现出我当时的情绪,以及旅途过后对这座神社所留下的,抽象的夜游记忆。
值得庆幸,我最终还是走出了这片鸟居,走到一个半山腰的平台上,那里可以看到京都夜景,并无特殊。我回头望向自己来时走的通道,突然觉得这像是一个洞,一口深井,像是电梯井,矿坑,发电厂的烟囱,一切让人害怕坠落的闭合空间,给我带来一阵恐惧与不适,这份惊惧类似躺在草坪上望向天空,生怕自己朝着天空坠落的感觉,只不过还要强烈数倍。
山还没有爬完,但我还是决定返程。我循着另一条道下山,途中遇到一对美国人结伴。在我们下山的途中,听见林里有动物蹭竹子的声响,我便用长曝光拍出了一只模糊的野猪。当我告诉身旁同行的人时,其中的一位便开始手舞足蹈,对着它大声呼喊。我怕他们会招惹到这头猪,一怒之下将我们一齐拱下山去,于是独自快步下山,将与野猪共舞的机会留给这对佳人。
在山下的神社还遇到了巡视自己领地的猫,希望它能带给我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