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失眠
义乌,红旗村 2024.6.13
夏日失眠
义乌,红旗村 2024.6.13
每年的六月,天气转热,到了空调也吹不散卧室里闷热的季节,我一定会失眠,经常、连续地失眠。十二点钟躺到床上,运气好的话三四点钟就能睡着;运气不好的话,看到蓝色的窗帘开始泛白,房间里的橱柜变得越发清晰之后,那一夜的我也就不会再睡着了。
睡不着的那几个小时里虽然没有什么颜色,但是仔细想来却也绝不是无事发生,相反,因为大脑一直清醒的缘故,黑暗里还有些热闹的感觉。我会想到自己明天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因为失眠所以明天的上午必须化作睡眠;暑假里还有很多本书要读,很多电影要看,还想匀出时间来打篮球和守望先锋;然后我就开始质疑睡眠的意义--既然我在白日里就有那么多时间要匀出来用,那为什么我要匀出自己人生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时间来把我的精神放逐到虚空里呢?随后我就会自我反驳,因为睡眠不是虚空,还会做梦--失眠过后总会连着破碎的梦和睡不醒的白天。
然后我的大脑就变得哲学起来,思考起关于宇宙,生命及一切,然后它就想睡觉了。
也许我可能确实缺少顿悟所需的根性,或者宇宙的意义确实就是42。
六月初我就跑回老家,在踏进房间里的瞬间我就瞥到了地板上的三粒老鼠屎。把房间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我的扑克牌和萨克斯考级证书都被咬成了纸花,抽屉里更是一幅让我难以忘却的排泄物绘图。
我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动物有了那么大的怒意和杀意。
我还记得三年前的一个夏夜,也是在这个房间里,我抓到了一只老鼠,然后将其放生到了河对岸。放走它之前我还语重心长地对它说,让它不要再来我家了,因为我奶奶会把它连着笼子浸到水里。家里的长辈在打老鼠的时候都说老鼠能听懂人话,所以不能说“打老鼠”,“它怎么不出来”这样的话。
我当时觉得那只老鼠应该可以听懂。
如今看来,三年之期已到,它们没有吸取任何教训。
我提着刀(真的)在房间里打转,老鼠留下的痕迹还很新,所以我猜它还在屋里。我掀开床垫,移开床头柜,将橱柜一一打开,然后在沙发的厚枕头后后找到了它的尸体。
随着扑面而来的腐烂味道,我的杀心瞬间消散,第一次体验到了“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简直就是那种武侠小说里所写的,练就神功下山,发现仇人早已逝去的桥段。抛开这股死亡的味道,它的死相甚至有些安详,虽然它死前的种种疯癫行为让我感觉它死的很漫长和折磨,大概是吃了老鼠药的缘故吧。
把沙发移走,已然过了零点。我收拾完了躺到床上,躺下的主要目的甚至都不是睡眠,而是失眠。我想到我的房间里出现了第一只死亡的哺乳动物,而我很庆幸那不是我,然后我就想到死亡,想到死亡就想到永生,想到永生就想到创作,想到创作就想到自己的摄影还是很糟糕,估计没法成为我永生的载体,于是就头疼起来,必须要侧着身子刷手机才能缓解。刷手机到一半,我又觉得关了灯刷手机伤眼睛,所以把台灯又打开,于是我就更加睡不着了。
折腾到凌晨三点,我和手机在搏斗下有些累了,所以把手机丢在枕头边,继续尝试入眠。
然后我就我想到一个故事:
“一次朱元璋上山砍柴,扛了一个扁担,走到半山腰感到非常疲倦,不知不觉就头枕扁担,两手申直,两腿岔开,仰面朝天大睡在大路中间,正好刘伯温上山访友路过此间,仔细一看朱元璋睡觉的姿势,大惊!自言自语道,“这不是个天字吗?”于是他用脚踢他,他不但没醒,还一翻身把他的扁担横在腰间,两腿一圈还是大睡。刘伯温又仔细观看,更是大惊,又说“这不是个子字吗?两个字加起来不是个天子吗?”又看此人确实不是一般之人,大有天子之像。随机叫醒睡觉之人,跪拜之下,口称我主万岁!万万岁!朱元璋迷茫,问其原因,伯温答曰“我主刚才睡觉之资已是天子现身,我访主多年不见,昨天夜观天文,今天天子必到此山,今日相遇此乃天意也!”
我想到,我在床上四肢张开,还把手机丢在枕边,岂不是形成了一个大大的“犬”字?
然后我就睡着了,梦里无非是亚特兰大的雾,纽约的地铁和流浪汉,富士山与路牌,太阳和三岛由纪夫的天皇,博物馆和过于蓝的天空,空气和信仰,西瓜和自由,皮肤和电信号,自己变成了狗,等等。